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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声和(1920-1950)毕业照片

齐鲁大学史社系同学合影(左起一排:陈嘉勋、范家煊、苏良沛;二排:汪声和、×××,摄于1944年12月。苏良沛供图
他是国民政府民航局的电台台长,也是一位直接受命于苏联情报机构的中国共产党员。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受命去了台湾,不久即被捕,以“苏联间谍罪”被杀害。台湾借此事件,在联合国会议上提出“控苏案”……
华西坝的进步学生
2006年12月6日,是冬日成都少有的晴天,为了写作学术史随笔《华西坝》,我去西郊采访成都市委离休干部苏良沛先生。苏老毕业于华西坝的齐鲁大学,抗战中先后有金陵大学、金陵女子文理学院、齐鲁大学和燕京大学迁到华西坝的华西协和大学,史称“华西坝五大学”时期。苏老给我提供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1944年齐鲁大学几个同学的合影。他指着其中一个清俊面影说,他叫汪声和,在华西坝就是地下党员。后来党派到台湾去,被国民党以“苏联间谍罪”杀害了。
我意识到这是一段鲜为人知的重要史实,开始详细探问汪声和的情况。时代久远,留在苏先生心中的记忆已有些模糊:
汪声和与我同级,也是1943年进的齐鲁,读政治经济系。他还有个弟弟叫汪声鸣,那时也在华西坝的金陵大学读书。
汪声和一边读书,一边在中央航空公司工作。他不住在华西坝齐鲁学生宿舍,住在成都商业街“援华美军招待所”。他关心同学,乐于助人。他经济情况也比较好,还接济过我。我曾找他帮我侄子补习功课。
他在华西坝很活跃,当过齐鲁大学的学生自治会主席。1944年,“民协”扩大了,要发展,我动员他参加。以他的政治态度论,他自然应该参加。可他很诚恳地对我说,我已有组织关系了,有了别的工作。至于什么工作,他不说,我也不便问。但有一次,我向他要《英美之声》,那是“民盟”编辑的一种半公开的宣传资料。他领我走到陕西街的一家公馆前,让我等在外面。一会儿他从里面提了一捆《英美之声》出来。那里是张志和先生的公馆,张曾是川军的师长,到过延安,是民盟的主要负责人。因此凭我的直感他当时大概是在搞地下党的统战工作。
军队退休干部甘克俊当年和他同系同级,她记得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往事。1946年1月10日,政治协商会议召开仅一个月,美、英、苏三国于2月 11日同时披露了秘密签订的《雅尔塔协定》,内中有损害我国利益的条款。当时,苏联红军正从东北撤退,据说有拆迁工矿设备、把机器作为战利品搬回国的事,还发生过打死接收抚顺煤矿的矿冶专家张莘夫的行为,引起了一些青年学生的不满。一些城市还发生反苏游行,喊出情绪偏激的口号,如“打倒赤色帝国主义”, “俄国佬滚出东三省”等。成都的部分学生也进行了反苏游行。中共地下党则通过“民协”等外围组织,动员进步学生,劝阻和制止这次游行。
据甘克俊老师回忆:我和妹妹甘克超(时在华西坝读金陵女大家政系)正走在顺城街口,反苏游行的队伍迎面走来,人群中我一下子看到汪声和。我很惊异,按说他平时都很进步,怎么会参加这种游行?这件事我在心里搁了几十年,最近我问过同学郎新康,郎新康告诉我,他也参加了那次游行,那是一种保护色。上级指示,要保存实力。
汪声和1920年生于北京,1939年从北平第五中学毕业后,随躲避战乱的流浪潮南下昆明,考入“欧亚”。“欧亚”是1931年国民政府交通部与德国汉莎航空股份有限公司合办的航空公司。二战爆发,中德断交,中方接管了德方股份,改为国营。21岁的汪声和算是“欧亚”的“老人”。他原是机械员, 1942年8月,“欧亚”新增重庆、成都和兰州3个航线无线电通讯区,汪声和由原来的机械员升任驻兰州的无线电技师。(《上海民用航空志》第十三章,通信导航)1943年3月,国民政府交通部与航空委员会在“欧亚”的基础上组建中央航空公司,汪声和派驻成都站,仍做无线电技师。
这年夏天,他胸前别上一枚“齐鲁大学”的校徽。
我遍览山东大学(齐鲁大学后来部分并入)和华西大学(后来汪借读该校并在该校毕业)校史、四川暨成都的党史,找不到关于汪声和的只言片语。我求助知情者苏良沛先生,他告诉我,有一本《朝明学术研究社革命斗争史稿》上面有记。我终于找到那本由一批老同志自费编印的小书。书的前言写道:
——这本“朝明社斗争史”,……反映了40年代中期,在中共地下党领导下,在国民党反动统治心脏地区——成都的一群富有革命理想的大学生和青年职工沸腾的斗争生活。现作为内部史稿,敬献给在斗争中壮烈牺牲的朝明社烈士们,并纪念朝明学术研究社成立四十周年——
书中一篇重要文章是《悼念我们亲密的战友汪声和烈士》,文中写道:
l943年他考入齐鲁大学经济系,一面工作,一面上学。同时从事学生运动,进行革命活动。1943年经董必武同志直接领导的地下老党员陈甫子(陈宝珊、陈富梓)的介绍,加入了共产党,以后他一直帮助陈甫子同志从事党的地下工作。
陈甫子的事功,载于上海市地方志办公室编印的《上海民用航空志》一章:
在上海民用航空业中,……抗日战争期间,……欧亚航空公司(简称“欧亚”)、中央航空公司(简称“央航”)内有地下党员陈甫子(陈宝珊)、金铿(金汉明)、冯谦(后退党)。
汪声和或许就是在陈甫子直接领导下的一位与中共单线联系的党员。
汪声和同志是朝明学术研究社最早的成员和筹备人之一。……在朝明社从事的学生运动,领导同学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斗争中,他起了很好的影响和骨干作用。……在齐鲁大学学习期间,积极选修朝明社指导彭迪先、黄宪章等进步教授的课程,对经典著作爱不释手。经常和同志一块研琢。他和当时在金陵大学读书的弟弟汪声鸣都有电器方面的技术知识。由于家乡沦陷,生活穷困,二人靠勤工俭学读书,利用节假日、星期日为学校及同学修理电器,以微薄收入补助学习费用。
在齐鲁大学发生的几次革命斗争中,如反对国民党反动派发动学生参加青年军、反对国民党校长汤吉禾、争取学生自治会领导权和《齐鲁文摘》事件等,在党的领导下,汪声和同志都站在斗争的前列。由于斗争的胜利,他在学生中也享有较高的威信,1945年被选为学生自治会主席。在一个有81年历史的著名的教会大学第一次为进步势力夺取了学生自治会的领导权。党通过学生自治会领导的校内各类进步活动十分活跃,进步社团相继成立,学生群众积极参加各次革命活动。因此引起了反动势力的恐慌。他们组织反动势力,进行了对汪声和和陈嘉勋(陈旗海)同志的激烈围攻。说他们“为共产党宣传”,是“赤色帝国主义分子”,要汪下台。但汪、陈等在党的领导下,在全校进步同学和华西坝各大学进步力量的声援下,进行坚决斗争,反动势力的阴谋终未得逞。
我注意到两点,一是文中汪声和勇立潮头的大无畏精神与那时党的白区工作纪律不尽吻合。成都自1940年的“抢米事件”发生后,中共川西特委遭到很大的破坏,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成都抢米事件对南方党工作的指示》中,要求南方局实行“隐蔽精干,积蓄力量;长期埋伏,以待时机”的方针。文中是不是有过当之处?其二他当年的住地——商业街美军招待所也是苏联援华飞行员及其他外事人员聚会的场所(后来是“励志社”旧址,现在是四川省委大院。——作者注),反动势力说他是“赤色帝国主义分子”,究竟是无中生有,还是他与苏联共产党也有某种联系?
1946年夏,齐鲁大学复员回济南,汪声和转华西大学借读。由于他热爱戏剧,作为特约演员参加成都太平街中国艺术剧团的开台戏《清官外史》的演出,后又参加了华西坝各大学组织的《雷雨》、《日出》及郭沫若早期作品《湘垒》的演出。他参加演出从不挑选角色,态度严肃认真,深得导演肖锡荃的赞许。
甘克俊的讲述也证实了汪声和热爱表演艺术。1945年下半年华西坝演出了曹禺先生的《雷雨》,演员几乎全是齐鲁大学的学生,她清楚地记得饰繁漪的是刘玑昌,饰周萍的是郎新康,汪声和饰演鲁贵……她还参加过对台词:
我和汪声和是认识较早的同学,高中会考,我数学不及格。上了大学还得补考。这事汪声和帮了我的忙。后来,他给我写过信,写过好多封不记得了。但最后我都全部退还他了。那时我还没开窍,给他的回信是抄的一些名著上的句子,大意是该趁着年轻多学些本事。他对此感到沮丧,此后我们就只是一般的同系同班同学。
那时,救亡和读书、革命和恋爱是坝上的多声部合唱。
在此期间,汪声和结识了成都艺术剧团的基本演员裴俊(裴哲镜),后来他们结了婚。
他大学毕业后,偕夫人到了武汉,1947年8月到上海。为了党的工作需要,他进入国民党民航局任电台台长。上海解放前夕,党派他到台湾去工作。虽然任务艰巨,环境险恶,但他毫不动摇,毅然偕同夫人裴俊同志一起去了台湾(《悼念我们亲密的战友汪声和烈士》)。
按说,中国革命的胜利,已是东方地平线一抹红霓。但就在黎明初曙时,他们又临危渡海,潜入台湾,肩负着重大使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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